大朝台

  • 发布时间:03-02 10:47
  • 新闻来源:忻州广播电视网
  • 责任编辑:摄生虎

    (一)

    许多伟大的山脉矗立在大地上,就像古老而庞大的物种,以看似静态的生命形式存在,拥有自己独特的气质和性格。

    在中国,号称“世界屋脊”的第一阶梯上英雄辈出:喜马拉雅山、冈底斯山、昆仑山、唐古拉山,它们把冰雪丰姿挺立在地球之巅。静静地,在6000米高的云层上,在凛冽的寒风里,冥悟幽蓝的天幕里遥远星辰的奥秘。像是武功臻于化境,传说中隐居世外的剑圣。第二阶梯上同样遍地豪强,从西漠罗列向东北,从辽东纵横到滇南,天山、阿尔泰山、祁连山、大兴安岭、长白山、太行山、秦岭、大巴山、巫山、横断山脉,无一不是苍苍莽莽,自成天地,影响周边大片区域的生态和气候。宛如江湖上开宗立派的各大武林宗师,门下奇峰竞秀,弟子如云。下降到雨量充沛的第三阶梯,秀美的山峰越发层出不穷,譬如五岳群峰中的黄山、泰山,还有庐山、武夷山等等。仿佛是一位位惊才绝艳、名扬四海的武术名家或剑道大师,各自拥有独到的武功和绝技。

    五台山是全国唯一一座集三大阶梯山系特征风貌于一身的山脉。台怀秀妍,寺院俨然,清溪绕翠峰,宛如第三阶梯上许多山寺掩映的名胜;站在黄土高原的边缘,五台山系拥有数十座平均高度超过2500米的山峰,四面山势苍茫,郁郁葱葱,绵延百里,富有第二阶梯山脉雄浑豪迈的气质;最奇妙的,台顶周围还有独特的山地草原,草原上牛马成群,草地上藏传佛教金色的鎏金殿宇在阳光下闪耀,喇嘛和蒙藏信众在山路上络绎不绝,衬着清澈的蓝天和华北屋脊上的白雪,恍然间,又宛如置身第一阶梯剑圣级雪山的故乡----青藏高原。

    凡俗世界里的人们,偶尔会光顾一两次五台山。往往只随着熙攘的僧侣、香客和游人在台怀镇四周的寺庙参观一番,顺便礼礼佛、上上香。甚而乘缆车上黛螺顶拜一拜五方文殊菩萨,出得文殊殿俯看大白塔前成堆的香火腾起了青烟,慢慢迷散整个佛国世界,谓之“朝台”一次,自觉功德圆满。可这其实远远不算,五台山的真意,在山巅,在云端,是长风翻卷的烈烈经幡,是山头上遍野零落着的,印了藏文真言的五彩纸片……

    每年的7、8月份,台顶的冰雪融化,望海寺、演化寺和狮子窝的僧人们就早早收拾好客房,格外地多做许多斋饭,准备接待洪峰一样涌来的香客和游人。来自世界各地,数以万计的户外徒步爱好者和骑行爱好者汇集在五台山,和许多虔诚的密宗佛教信徒朝山一样,一步步攀爬,一圈圈蹬骑,历经三天两夜,轮流走过五个台顶,让心灵在高山之巅一点一滴,慢慢变得清澈宁静。

    有人说,这样的一次大朝台,相当于修行五百年。“你朝台了吗?”“周末我们一起去朝台吧?”最近一段时间,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问询和邀请。一颗颗勃勃欲动的心,好似再也按捺不住。

    朝台的路,在五个台顶间,就像是在佛陀的五指掌心。走在路上,坚持的信念不断受到考验,好似历经九九八十一难,慢慢证得真意。在台巅,观想弥天自在,行深般若波罗蜜。糊涂着来去上下,或许我辈凡人皆是佛,只是还在渐渐舍去,渐渐放下的红尘陌上。万佛朝宗去,各俱各的法相,各有各的缘法,你,又是其中哪一个?

    初夏阳光最灿烂的时节,通往各个台顶的山路上,徒步和骑行的人熙熙攘攘。许多独立而自由的灵魂共同进行这场浩大放逐,像一条河流,奔涌着,澎湃着,低回折转着,不断驱使肉体战胜疲惫,征服险阻。沿途用宗教神秘肃穆的气息和山寺清朗秀美的风光来抚慰心灵,体会和发现生命困顿深处的欢愉……

    (二)

    头顶上,陈旧而笨重的风扇不停旋转,夏日闷热的小票车,许多旅行纷乱交错的地方。北去沙河的列车,拥塞和摇曳着我的思绪,彷如又奔行在旧日工作和生活的空寂当中,一个人流落着晦暗的青春。车开得很慢,在每一个小站恋栈,不断考验着旅人的耐性。抵达沙河镇,街头懒懒的阳光,像在延续列车上的节奏,将时光缓缓拖沓,静静蹉跎。

    7月18日,坐火车到沙河,午后在这次大朝台的骑行起点——鸿门岩集结。海拔2000米的鸿门岩,是五台山北麓的一道门槛,迈进这里,向东可达东台望海寺,向北可上叶斗峰,向西可以直接去往五台山中心台怀镇。鸿门岩上的望山亭前,重新组装好的山地车整齐的排列着,换上专门定制的蓝色朝台半袖衫的伙伴们兴奋着收拾装备,也引来好多热情游客的围观。这次大朝台的路线,就印制在蓝色半袖衫的背面。第一天余下的活动就是从鸿门岩骑行到东台顶,晚上在那里的望海寺挂单住宿。

    蓝天,绿野,山坡上悠闲自在的牧牛,山坡下茂密的树林和林间悠长盘曲的道路,看得人心旷神怡。东台历历在望,好似就在不远的高处,一条沙土路不断蜿蜒着通到上面去。迫不及待地骑车出发,没多长时间就开始高原反应,头晕乏力。不得不慢下来,在车上费力地弯曲了身子,无意地,一路鞠躬不已,遥遥向着山顶礼拜。 

    东台顶上望海寺的大殿和四面围墙,远看好像一座八角的城堡要塞。寺庙最早建于隋代,八面玲珑的格局大约是寓意佛家八宝。在古代,它别致的样子崔巍在云巅高处,冷肃着庄严的气息,定然让前来朝拜的人万分崇慕向往。骑在车上四下瞭望,远山的轮廓像用枯墨勾勒过一样格外清晰,山地其他部分却在迷茫中,彼此混沌,分不清灰青蓝黛。白云从山外一朵朵冒出,伴着隐隐的梵音,悠然飘向远方。上了立着牌坊的东台山门,只感觉浑身乏力,懒懒的没有精神,酒后刚睡醒一样。冷风阵阵袭来,吹得眼前一时云雾弥天,一时又云散天净。

    东台的山门立在山顶下面一块平缓的山坡上,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整。东面城垛一样的围墙上有一扇小门,门外沿着台阶向下,一条小路弯弯,通向长满厚厚青草的山坡后面。山坡那边云雾里,三个密宗僧侣扶着手杖,沿着山路从容走来,藏红色的僧袍,黄色的上衣,鲜亮的衣裳色彩在蓝天绿野间凝重着早春一样的清澈,一时又不太真切,好似飘忽在宇宙苍茫。僧人来自“那罗延洞”,洞里怎样飘渺神异,还未探访,已让人遐想。据说,那罗延洞是六世达赖和法王如意宝闭关修行的地方,法王还曾在这里修行时得遇文殊显化。拾阶而下,与三个藏僧渐渐走近,又擦肩而过。那一瞬,彼此的心都向对方好奇地探出触角,摇一摇,又转而伸向蔚蓝的远方。

    转过弯已至小路尽头,盛开着野生黄色郁金香的草甸旁边,巨岩下有一个潮湿狭仄的山坳,大名鼎鼎的那罗延洞就在山坳背向东台顶的崖壁上。不知六世达赖和如意宝法王在这样的环境里怎样修行,他们每天面对五台山的日夜更迭,又会在在潮冷和孤寂中冥想些什么?摸着那渗着水滴的冰冷石头,设身处地去想,心里肃然起敬。

    洞里洞外,到处都是白色的密宗佛造像,有的微微侧着头颈神情淡漠地挥剑斩断恶业,有的面目祥和结了各种手印趺坐,有的化身战斗法身,与佛母合修,三头六臂,怒目狰狞,撕扯践踏着人的肉身。

    那罗延洞口前面用砖石围成一个四面矮墙的小院落,在院落的一角,一个蓄着胡子的喇嘛席地而坐。年迈的喇嘛头发已经花白,一手端着经板,另一只手一字字拂指经文,专心诵读。冷风顺着山坡吹来,毫无遮拦。他垂首坐在风地里,思觉沉寂在花雨飘飘的佛国世界,无嗔无喜。喇嘛身后扭结着无数的经幡哈达。经幡从下面的白色臧佛塔沿着绳索四处辐射,蔓延到那罗延洞口四周的每一个角落。那纷杂的色彩,似是掀开极乐世界的一角,在略带阴郁的天空下翻卷,惹人神往。

    从山门骑到东台顶,阳光绚烂地照射着台顶的庙宇,不知何时已置身云彩上面,脚下云里众山小。望海寺此际已被熙攘的游客占据,彩衣飘飘的驴客中,偶尔遇到相熟的朋友,互致寒暄。乱里安顿下来,已是傍晚。

    知客僧刚刚给安排好住宿的营房,我躺在铺上,还没来得及恢复一下疲倦的身体,就有人一字一顿地喊着:“全队出发,”“一起去散步啦,”“蓝子,快起来,不去你一定会后悔”。

    带着不太情愿的谴倦懒散,随大家出了门,慢慢从望海寺沿着小路向西下来。西南面的山脉,绵延出一道长长的山脊,绿草繁花葱茏,中间夹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羊肠小路。走上山脊,四下清风飒飒,心里的烦闷似被云里山岚吹散一般。云海在半山流动,有时腾起波浪,翻卷上半空;有时漫上山尖,又溪瀑一样,从另一面一缕缕飞逸下去。山脊不断向下跌宕,只能看到不远处,以为那里就是孤绝的山峰边缘,走过去才发现还有更悠长的山脉向下延伸。阳光照在宁静的山坡上,远处成群的马匹悠闲地甩着尾巴吃草。近处草地上的花儿以黄色的居多,风里垂弯了花茎,梵铃一样,在精神的世界里鸣响,像是摇曳着一朵朵微小而不朽的精灵世界。两侧群山都低低地飘渺在远方,独身后的八角望海寺却矗立在东台山顶极高处,显得格外巍峨。太阳消失在西天云层后面,昏暗的天空像隐隐敲响了钟鼓,侧耳细听却又万籁俱寂,分外幽深静彻。西天还不曾拉开晚霞的幕布,望海寺的佛墙上却奇异地染上了淡淡的红色,在天地间无声瑰丽。

    暮色渐沉,踏云而返,一步一步,伴着每到黄昏时特有的惆怅和依恋,将放浪到远山云海的心顺着山脊上的小路慢慢牵拽回高高的望海寺。不时停下来看看,到处都是静谧奇美的景象。

    晚上,庙堂前新搭建的彩钢板客房里,大家伙不分男女,团团围坐在大通铺上聚餐,又关起门来背着寺僧偷偷喝了酒助兴,欢笑不断。饭后原想累了一天,会借着酒力很快睡去。不料躺下以后,只听见外面风声呼呼大作,却是怎么也睡不着。身旁的骑友刘开明,披着被子一直在打坐,像一尊禅意十足的罗汉,一动不动。开明已经是多次大朝台过了的,年年朝台夜,在宗教仪式一样的冥想中度过,一定会有很特别的意味。睡在那里,门外风声里似乎隐隐有人絮语,透着神秘的气息。白天也没好好参观过寺院,反正也睡不着,索性起去看看。

    天空一轮半圆的昏月,挂在东面几缕浮云上。或许是离天近了,北斗七星显得分外广大。银河似一穗荧亮的芦苇划过长空,轻盈地探向西天。夜空像是已经属于另一婆娑世界,与人间平素看到的看着相似,却又截然不同。走到寺外,四面群山沉寂在无边的夜色里,昏暗不辨。远处一座山谷透出朦胧的红光,印照半空,那里应该是台怀镇所在。此刻夜里,台怀各大寺庙祥光笼罩,香火缭绕,不知怎样圣境。向着台怀的方向,不知不觉来到山崖边,前方的山川道路完全看不见。只感觉狂风吹得人几乎要飞起来,一个人好像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,也不知飘了多久。定过神来,脚下虚浮,心里暗暗惊惧,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却。返回寺庙,远远看见八角大殿灯火通明,印照着屋檐下翻卷的经幡,像不停闪烁的五色光华。殿前插着的彩旗随风列列,在摇晃的灯光里剧烈抖动。旗面尼龙质地,上面印制的坐佛宛若在水幕里放着光芒,显得无比神异。经幡佛旗在风中呼啦啦地响成一片,格外助了风势,仿佛连天地都被风吹得动荡。四下无人,独坐在殿前的台阶上,先前客房里隐约听到的呢喃人语,竟是寺庙各角落的喇叭里传出的梵音袅袅,在风里恍惚吟唱,听来韵味十足。细分辨,唱的是佛歌《六字断除六道苦难诵》,“吽嘛咪叭呗吽,吽嘛咪叭呗吽……”,依着台阶,抱膝坐在这满是六字梵音的风声里,独在宇宙深处一星辰,独在亿万年之外,独守望一点明灭不定的微光……

    回到客房,刘开明还在打坐,不知何时已入了禅定。侧身躺在铺上闭了眼睛,梦里半睡半醒,整个房间床铺都好像坠落在黑暗的太空里,呼呼的飘荡。但在思想里,却有极真切的诵经声,轻轻的在耳边,让人安详。

    第二天天还黑着,就迫不及待起了床,赶到寺院东墙外的山坡上去看日出。许多半夜上山的徒步客已经守在了这里,黑暗里三三两两,窃窃私语。天渐渐放亮,四周全是雾气,山寺飘渺,一片白茫茫。冷风嗖嗖的吹过,东天现出一片云海,时而迷蒙,时而清晰。云海原本极安静的,像沉寂在火山口的天池,凝固着峰峦湖水。突然有一道洪流冲破了南面的山峦,裹挟着巨大的山石,浩浩荡荡注入湖泊。波涛腾起,幻化出千百种姿态来,狗熊,大象,奔马,群仙赴会一般,瞬息万变着,不断从眼前流过。远处云峰亮出一片红光,在人们的喝彩声中,一轮红日从云中出来。初升的太阳迷离着,并不浓艳,几番飘忽,很快又在波谲云诡中失去踪影,博得人群齐齐一声叹惋。再等一会儿,天亮了,四周反倒更加一片混沌。雾气越来越大,人也渐渐淹没其中。

    早饭后从望海寺骑行下来,早已没了昨天上山时的头晕乏力感。一路紧张地握着车把,从山路上穿云破雾,盘旋飞驰而下。“如雾亦如电,如梦幻泡影,”这句佛经,就像是描写飞掠而过的云中风景,不停幻化。带着些许新奇,在转弯处陌生驴友的问候声里,高声应和一句,扬着长长的一线烟尘,转眼已下了东台,又到鸿门岩。

    大朝台的下一站是有着华北屋脊之称的北台叶斗峰,比东台又高出近三百米,我却充满力量,风一样地,在山路上轻快异常地蹬骑。骑行在路上,心里像是突然有了慧根,格外安宁。是被望海寺的清风流云荡涤?还是经历了一夜佛音度化所得?且不去细想,倒是突然觉悟:许多本来极平常的事情,当你不厌其烦地用心去做,就会使心灵安静下来。在望海寺食堂里禁言守礼用一餐泡菜米饭,在枯燥的山路上一圈圈默默挥汗骑行,亦或者,在任何一个时段的人生琐事间来来去去。

    作者:蓝之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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